欧德绪诗话：诗中问答之妙 ——从贾岛的《寻隐者不遇》说起

杨柳河桥

诗中问答之妙
——从贾岛的《寻隐者不遇》说起

松下问童子，言师采药去。
只在此山中，云深不知处。
贾岛此绝，在写法上一个明显的特点就是以问答为诗。问答之间，生动
地演绎了一个寻访隐世高人的故事。起句有问字，但所问内容承诗题而略。
读者则不难想见，诗人到访仙山，未见隐者，失望之时幸见童子，必有问：
“师父何在？”童子知其师出外采药，令诗人希望再起，自又追问：“何处
采药?”童子一指，近在眼前，希望更是倍增。然而再问：“山中何处？”童
子却答出“不知”，诗人终归于失落而题中“不遇”也终成事实。

这种以问答为诗的手法，元人范德机《诗学禁脔》有一名目——先问后
答格。例诗为唐刘长卿七律《三月三日泛舟》。其首联云：“江南风景复如何？
闻道新亭更可过。”⑴明人梁桥辑录的《冰川诗式》，在此格名目下又有唐人
崔峒五律《登润州芙蓉楼》为例。其首联云：“上古人何在？东流水不归。”⑵

《诗学禁脔》所谓诗格，是针对七言律诗而言，《冰川诗式》增五律诗例，
为的是说明此格也适用于五律。其实，此格名目不只适用于律诗，绝句也对
应得上。五绝即如上面提到的贾岛诗，七绝之例如唐人钱起《归雁》：
潇湘何事等闲回，水碧沙明两岸苔。
二十五弦弹夜月，不胜清怨却飞来。
水碧沙明，两岸生绿，潇湘春光甚好，大雁为何要北归？前两句合为一
问，后两句则合为一答——只为不忍心听那湘水女神月夜鼓瑟，那乐声中透
出无尽的清怨哀愁。无疑是典型的以问答为诗手法。

以问答为诗，若上溯其源可至《诗经》。《邶风•旄丘》：“何其处也？必
有与也。何其久也？必有以也。”为什么安居不动呢？一定是有缘故的。为
什么拖延多时呢？一定是有缘故的。⑶——将可以用陈述句表达的意思，用
一问一答，再一问再一答的形式来表达，突出了一方还在痴痴地等，而另一
方定是不会来的意思。清人姚际恒评曰：“自问自答，望人情景如画。”⑷自
问自答的手法，即为今人修辞学名目中的设问，其修辞效果类同于敲黑板，
吸引读者注意与思考。如贾岛《寻隐者不遇》，须思考诗人为何一问再问至
三问，体味其中所展现的隐世高人的风采，以及诗人对隐世生活的向往。再
如钱起的《归雁》，雁之北归自然与湘水女神无关，诗人故作问答，应是借
归雁而诉说自己难以忍受的羁旅伤怀。
《诗经》之后，汉乐府《上山采蘼芜》除开头两句“上山采蘼芜，下山
逢故夫”是叙事，其后即全以问答展开，或为全以问答成篇的滥觞之作。当
然，后世作品以篇中有问答句的比较多见。而在问答形式上，诗人没有也不
会拘泥于一问一答，可谓问答之间各有巧妙。如：

有问有答。有一篇之中有问有答者，也有一句中有问有答。如《汉恒帝
时童谣》：“小麦青青大麦枯，谁当获者妇与姑，丈夫何在西击胡。吏卖马，
君具车。请为诸君鼓咙胡。”两个问答句，问得清楚，答得明白——农夫尽
数被征发参战，只有妇女在收割庄稼。问答的形式突出了边境战事对农业生
产、百姓生活影响之严重。
寓问于答。贾岛诗虽有一问字，但所问内容都寓含在答话之中，可谓简
练之至。再如：宋白玉蟾《示周道士》：“人行秋色里，诗入画图中。笑指白
云顶，猿啼第一峰。”这首诗隐含着问答。“人行秋色里”，行于秋色者，当
为发问之人。“笑指白云顶”，笑指者当是被问而答话之人。或可想象，诗人
入秋山访周道士，路遇山人，打听道观所在，山人即笑指白云顶道：“就在
那有猿啼之声的第一峰。”此诗寓问于答之简练大可媲美于贾岛之作。
问而不答。清贺贻孙《诗筏》评诗中问答云：“最妙在不作答语，一答
便无味矣。”其例诗为《魏风•园有桃》：“不知我者，谓我士也骄。彼人是哉，
子曰何其。”——不知道我的，说我士子太骄傲。那个人说得对吗？你说怎
么样好？⑸连着两问而没有答句，把贤者对时势的担忧表达得分外强烈而深
沉。再如李白《山中问答》：“问余何事栖碧山，笑而不答心自闲。桃花流水
杳然去，别有天地非人间。”诗人为什么不回答，因为答在笑中，答在景中，
更因为“可与知者道，难与俗人言”（李东阳评语）⑹，妙味尽在不答中。

注释：
⑴何文焕辑：《历代诗话·诗学禁脔》，中华书局，1981 年，第 757 页。
⑵转引自鲁华峰评注：《木天禁语·诗学禁脔》，中华书局，2014 年，
第 169 页。
⑶译文依高亨注：《诗经今注》，上海古籍出版社，1980 年，第 54 页。
⑷转引自方玉润撰：《诗经原始》，中华书局，1986 年，第 140 页。
⑸译句依周振甫译注：《诗经译注》，中华书局，2010 年 139 页。
⑹丁福保辑：《历代诗话续编·麓堂诗话》，中华书局，1983 年。

杨柳河桥

耕夫 发表于 2022-10-14 18:43
欣赏先生佳作。

耕夫兄，我不擅评论，这些都是搬来的

杨柳河桥

陌上尘 发表于 2022-10-13 23:37

看起来问答句还是常见的

耕夫

欣赏先生佳作。

陌上尘

杨柳河桥 发表于 2022-10-13 23:24
流年转何处？鸾镜照霜痕。果然好句！

杨柳河桥

陌上尘 发表于 2022-10-13 09:53
秋思

细雨添秋意，清愁锁旦昏。

流年转何处？鸾镜照霜痕。果然好句！

杨柳河桥

春水 发表于 2022-10-13 02:27
戏剧的起源跟诗的起源貌似有些联系，最初都是祭祀所用，。。。这类设问、对话的技巧，也在很多古典戏剧 ...

是的，手法是相通的！

陌上尘

杨柳河桥 发表于 2022-10-12 00:35
贴上来啊，我们看看

秋思

细雨添秋意，清愁锁旦昏。
流年转何处？鸾镜照霜痕。
前两年写的

春水

杨柳河桥 发表于 2022-10-12 23:56
吸取了戏剧的手法吧？

戏剧的起源跟诗的起源貌似有些联系，最初都是祭祀所用，。。。这类设问、对话的技巧，也在很多古典戏剧念白中呈现。

杨柳河桥

春水 发表于 2022-10-12 08:04
是的，是一种引人注意的技巧。

吸取了戏剧的手法吧？

春水

杨柳河桥 发表于 2022-10-12 00:34
这样很吸引人！

是的，是一种引人注意的技巧。

杨柳河桥

陌上尘 发表于 2022-10-11 11:04
诗中问答之妙也尝试用过

贴上来啊，我们看看

杨柳河桥

春水 发表于 2022-10-11 07:11
一组出奇的写法。

这样很吸引人！

陌上尘

诗中问答之妙也尝试用过

春水

一组出奇的写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