欧德绪诗话：详解詩詞中的“扶疏”

杨柳河桥

详解詩詞中的“扶疏”

扶疏，是我们在描写花木的时候，比较热门的一个词语，红花烂漫，如果没有枝叶扶疏，那一定是不美的。
那么，“扶疏”这个词你用过吗？你用对过吗？


何谓“扶疏”？它有两个义项，其中一个表示“回旋”的，用得比较少，因此这里我们不予讨论，我们只说“枝叶扶疏”的这一义项。
《汉语大词典》是这么解释的：“扶疏：枝叶繁茂分披貌。”
这是今天的标准答案了，一些笺注类的著作中，都这么说。但是，这个说法靠谱吗？“扶”和“疏”两个字，都和“繁茂”没有什么关系，当它们结合之后，是根据什么原因，才会产生这个“枝叶繁茂”的意思的呢？
其次，那个“分披”，按照《汉语大词典》的解释，就是“披散、分散”的意思，既如此，为什么不直接说“枝叶繁茂披散”或“枝叶繁茂分散”，而非要用一个依然很冷僻的，依然需要进行二次诠释的“分披”呢？说实话，我疑心诠释者的目的，就是不让人一目了然这个“扶疏”的意思。因为“繁茂披散”或“繁茂分散”的说法，很明显是对立的，繁则不散，散则不繁，这个太简单了。换一个“分披”，可以照顾到“色、香”的问题，至于“味”如何，暂且不管，蒙过去了再说。

其实这个“扶疏”原本是很容易理解的，一“繁茂分披”，就糊涂了。因为所谓的“扶疏”，它原本的意思就应该是既“扶”又“疏”：
扶，就是“扶摇直上”的“扶”，意谓“向上攀”，形容树木，就是“高大”的意思。
疏，就是“疏朗有致”的“疏”，意谓“不繁密”，形容树木，就是“疏朗”的意思。
因此，“扶疏”的意思就是“植物生长得高大、疏朗的样子”。
何以见得？我们来看看具体的作品吧，所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，作品是检验一个词义是否正确和合理的惟一试剂。

先看比较早期的作品：
1、汉·王逸《九思·伤时》：“惟昊天兮昭灵，阳气发兮清明。风习习兮和暖，百草萌兮华荣。堇荼茂兮扶疏，蘅芷凋兮莹嫇。悯贞良兮遇害，将夭折兮碎糜。时混混兮浇饡，哀当世兮莫知。览往昔兮俊彦，亦诎辱兮系累。”
堇荼茂兮扶疏，蘅芷凋兮莹嫇：通俗地说就是，植物繁茂了就扶疏，凋零了就萧瑟。如果扶疏本身就是“繁茂”的意思，就变成是“植物繁茂了就繁茂”，在极其讲究语言艺术的诗歌中，这样的表述一般是不可能存在的，他的本来意思应该是：“植物繁茂了就往上长”。

2、南北朝·庾信《周五声调曲》：“乾坤以含养覆载，日月以贞明照临。达人以四海为务，明君以百姓为心。水波澜者源必远，树扶疏者根必深。云雨取施无不洽，廊庙求才多所任。”
水波澜者源必远，树扶疏者根必深：树的根是否深，取决于树木本身的高大与否，一棵树越高，根越深，这个是基本常识，一棵桂花树再繁茂，他的根也不可能比疏朗的枫杨树深。所以，这一句的本来意思是：“树木高大的品种根一定更深”。
以上两个例子，我们不从正面来阐述，只从侧面来说它的“不繁茂”。下面几个例子，我们全部从正面来探讨，看看他繁不繁茂。

3、南北朝·谢朓《游东堂咏桐》：“孤桐北窗外，高枝百尺馀。叶生既婀娜，叶落更扶疏。无华复无实，何以赠离居。裁为圭与瑞，足可命参墟。”
这个例子直截了当地告诉了我们：扶疏，不是繁茂，而是疏朗。因为树叶凋零了，还怎么可能是繁茂的呢？

4、唐·元稹《新竹》：“新篁才解箨，寒色已青葱。冉冉偏凝粉，萧萧渐引风。扶疏多透日，寥落未成丛。惟有团团节，坚贞大小同。”
这个例子从日光透过树叶的角度，说明了扶疏就是“疏朗”，因为疏朗，才会“多透日”，如果繁茂，就不透日光了。
5、唐·王贞白《洗竹》：“道院竹繁教略洗，鸣琴酌酒看扶疏。不图结实来双凤，且要长竿钓巨鱼。锦箨裁冠添散逸，玉芽脩馔称清虚。有时记得三天事，自向琅玕节下书。”
洗，就是“清洗”“清理”的意思，洗竹，即砍掉部分竹子，使剩余的竹子有一个更疏朗的环境，利于生长，因此，所谓的“看扶疏”，即看砍去部分竹子之后疏朗的竹林。
6、唐·白居易《太和戊申岁大有年诏赐百寮出城观稼谨书盛事以俟采诗》：“清晨承诏命，丰岁阅田闾。膏雨抽苗足，凉风吐穗初。早禾黄错落，晚稻绿扶疏。好入诗家咏，宜令史馆书。散为万姓食，堆作九年储。莫道如云稼，今秋云不如。”
这个例子中，种过稻子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“扶疏”是什么了，因为除了58年大跃进拍照片之外，没有一片稻田是“繁茂”的，尤其他说的是“绿扶疏”，也就是这个稻子是在远未成熟的时候。

7、宋·尤袤《入春半月未有梅花》：“枯树扶疏水满池，攀翻未见玉团枝。应羞无雪教谁伴，未肯先春独探支。几度杖藜贪看早，一年芳信恨开迟。留连东阁空愁绝，只误何郎作好诗。”
这个例子就已经到了“老妪能解”的程度了，太简单，都枯树了，他就是想繁茂，都已经臣妾做不到了。
8、宋·文同《珊瑚石》：“海底初生处，扶疏苦未全。几时随铁网，流落汉江边。”
珊瑚，没见过真的也一定见过图片吧？珊瑚枝，除了说它疏朗，谁会说它长得很繁茂呢？

现在的问题是，为什么长期以来这个“扶疏”一直被人为地繁茂着呢？我以为，这个原因是因为“繁茂”、“疏朗”、“披散”、“高大”都是用来形容植物的生长状态的，在这个角度上他们完全一致，而正因为有了这个共同点，他们才会长期被人混淆。比如说下面这个例子，因为没有语境的约束，我们怎么解都可以：

9、唐·刘禹锡《酬元九侍御赠璧竹鞭长句》：“碧玉孤根生在林，美人相赠比双金。初开郢客缄封后，想见巴山冰雪深。多节本怀端直性，露青犹有岁寒心。何时策马同归去，关树扶疏敲镫吟。”
这里，你说是“关树繁茂敲镫吟”也可以，说是“关树疏朗敲镫吟”也可以，不影响阅读，所以就被“认可”了。而有些地方你得极为细心才可能生疑，我们再举一个《汉语大词典》原本列举的书证：

10、宋·姜夔 《虞美人·咏牡丹》词：“摩挲紫盖峰头石。上瞰苍崖立。玉盘摇动半崖花。花树扶疏，一半白云遮。　　盈盈相望无由摘。惆怅归来屐。而今仙迹杳难寻。那日青楼、曾见似花人。”
在这个例子中，你说是“花树繁茂”，也不会影响整个作品的表达，尤其诗歌的语言本来就具有很大的跳跃性，所以就很容易被蒙混过去了。很少会有人从“因为花树繁茂，所以一半白云遮”是否合理，这样的角度去思考其中的逻辑性，只有在恍然大悟之后，才会想到，只有“因为花树高大，所以一半白云遮”才是合理的逻辑。

再一个问题是，一般我们读诗文，往往会忽略标题，只专注于诗文内容本身，比如说下面这个例子，也是《汉语大词典》原本列举的书证：

11、明·刘基 《梅颂》：“扶疏萧森，清以直兮，玄冰沍寒，不挠其节兮。”
也许我们在读内容的时候，并没有感觉到其中有一些值得生疑的内容，但是，你如果将“扶疏”与“梅”结合在一起思考，梅花这个被叫了一千年的“疏影”，何以在你面前会呈现出一幅繁茂的景象，你才会去细细思索这两个句子中的问题了。

杨柳河桥

春水 发表于 2022-9-23 10:25
是啊，有建设性。

中国的诗话自古就很流行，帮助很大

春水

杨柳河桥 发表于 2022-9-22 18:59
谢谢您的鼓励！我比较喜欢读这类文章，觉得比起争论各种无尽无休的问题收获更大

是啊，有建设性。

杨柳河桥

春水 发表于 2022-9-22 18:42
谢谢诗兄贴这些诗论文章。很好。。。

谢谢您的鼓励！我比较喜欢读这类文章，觉得比起争论各种无尽无休的问题收获更大

春水

杨柳河桥 发表于 2022-9-22 18:15
是啊，这样我就会用了！

谢谢诗兄贴这些诗论文章。很好。。。

杨柳河桥

春水 发表于 2022-9-21 19:56
有趣的一个词

是啊，这样我就会用了！

春水

有趣的一个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