欧德绪诗话：诗中“五三”是多少

杨柳河桥

诗中“五三”是多少    作者欧德绪

　　这是诗歌中数字表达方面的一个问题——两个数字合起来，在诗歌中表达的意义是什么。一般来说，会有三种不同的表达意义，而“五三”是一个有趣的例子，三种不同意义的表达它都参与。

　　一、有特定的含义。其含义往往需要查出典才能了解。
　　如杨万里《和袁起岩郎中投赠七字二首》中有句：“胸次五三真事业，笔端四六更歌诗。”其中“五三”，古人有注：“五，五帝也；三，三王也。”五帝通常指皇帝、颛顼、帝喾、尧、舜。三王是指三代开国之王夏禹、商汤和周文王、周武王。这里的“五三真事业”，当指治国平天下的大事。后一句中“四六”则是指骈文一体。骈文因以四字六字为对偶，故有四六体或四六文之名。两句诗的大意是胸怀治国平天下之大志，笔擅骈偶藻丽之诗赋。
　　此类有特定含义的两个数字的组合不少，再举两个需要分辨的例子。
　　唐吕岩有句：“玄门玄理又玄玄，不死根元在汞铅。知是一般真个术，调和六一也同天。”其中“六一”是指六一泥，是道家炼丹用以封炉的一种泥。晋葛洪《抱朴子·金丹》提到：“用雄黄水、矾石水、戎盐、卤盐、矾石、牡蛎、赤石脂、滑石、胡粉，各数十斤，以为六一泥。”因为此泥用以封炉炼丹，故“六一”又引申为炼丹之意。吕岩句中用的正是引申义。“六一”还有一个特定的含义便是指欧阳修。宋唐庚有诗《六一堂》，其中有云：“我思六一翁，羽化四十年。”两处“六一”都指六一居士欧阳修。欧阳修自撰《六一居士传》：“客有问曰：‘六一何谓也？’居士曰：‘吾家藏书一万卷，集录三代以来金石遗文一千卷，有琴一张，有棋一局，而常置酒一壶。’客曰：‘是为五，一尔奈何？’居士曰：‘以吾一翁老于此五物之间，是岂不为六一乎？’”
　　再如唐王梵志有句：“死经一七日，刑名受罪鬼。”其中“一七”是旧时称人死后的头一个第七天，也称头七。又明张弼有句：“勾漏归来小仙子，却将一七助延年。”其中“一七”是由炼丹的火候引申为炼丹之意。此外，“一七”还是词牌《一七令》的省称。

　　二、表示一个确定的数目。这类意义又分两个小类，一是表示两数相乘，二是表示几十几——其中的“十”被省略了。
　　表示两数相乘的，如当代诗人卢青山有词《桂枝香·五三夜看月》，其中“五三夜”显然指十五之夜。比较常见的十五是用三五来表示的，如沈约：“惟有三五夜，明月暂经过。”
　　此类相乘的例子很多，一般都能读懂，但也有容易误读的。如南北朝时菩提达摩有句：“心里能藏事，说向汉江滨。湖波探水月，将照二三人。”其中“二三人”容易被读成概数两三个人，而注解却明明白白地说：“二三者，六。让大师传法弟子六人，言六人者，一道一得心，二智远得眼，三常浩得眉，四神照得鼻，五坦然得耳，六严峻得耳，是为六人也。”再如有一传说，一位广东的状元，名叫伦文叙，为苏轼画的《百鸟归巢图》题了一首怪诗：“天生一只又一只，三四五六七八只。凤凰何少鸟何多，啄尽人间千万石。”画的标题中有“百鸟”，题诗中便只管数鸟儿有多少只：一只，又一只，三、四、五、六、七、八只。然而，这样读就错了。原来，诗中的第二句不能读成“三、四、五、六、七、八只”，而应该读成三四、五六、七八只。其中的“三四”、“五六”、“七八”，都是两数相乘，得数分别是12、30和56。连同上句的1只、又1只，全部加起来，正好呼应着题目中的“百”字。
　　又，表示一个省略了“十”的两位数，如宋张孝祥有诗《代五三弟为老母寿》，宋吴芾《送二十七弟五三侄赴试南宫》，其中“五三”，都是“五十三”之数。类似的还有唐姚合《和裴令公游南庄忆白二十韦七二宾客》、宋薛季宣《青田同七五兄作四首》等。一般古人兄弟排行排到三十多、四十多已是很大的数目了，岑仲勉《唐人行弟录》也只介绍到三十多。但是正如岑先生所言，古人排行是依曾祖或祖父辈来排的，因此若依曾祖来排，又是一个人丁兴旺的大族，排至七十多也是完全可能的。姚合的诗题也正是岑先生所举之例，韦七二对应白二十，自是排行无疑。其后“宾客”，在唐代是“太子宾客”的省称，这是韦七十二的官职。
    两个并列的数字表示一个两位数，其中“十”可以省略，在古诗中并不少见。
　　如南北朝萧纲有句：“鸳鸯七十二，乱舞未成行。” 清姚燮则有句：“花汀七二鸳鸯，一半已眠悄。”其中“七二”显然是“七十二”。 再如近人郑孝胥在乙亥年写有诗句：“七六得乞休，平生事已毕。”乙亥年是1935年，其时郑孝胥恰是七十六岁。再如有一副挽张之洞的对联：“江汉仰文宗，学在四夷，教朱育通卅六国语；朝廷资哲辅，天遗一老，痛许衡至七三数穷。“许衡生于1209年，逝于1281年，寿七十三。
    但是，两数的组合是直接表示一个两位数，还是表示两数相乘，有时需要联系上下文以及古诗中的表达习惯来做判断。如宋代翁定曾填词为人贺寿，其词题写明是贺人六十三岁寿诞，词中有：“昔时彭祖，闻道有、八百穹崇遐寿。屈指我公今几许，历岁才方七九。”其中的“七九”显然不是七十九，而七与九的乘积。而且，一个数字与九的组合，一般情况下总是表示相乘，而不是直接表示一个两位数的。如杨万里诗：“后日老衰知健否，只今六九已摧隤。”其中“六九”应是五十四岁，而不是六十九岁。对于古人而言，人生七十古来稀，六十九岁身体衰败大概也就认命了，而五十四岁就病弱体衰自难免有不甘心之哀叹了。
　　
　　三、表示概数。数量上大概是多少，意在或言其少，或言其多。
　　如吕岩有绝句：“学道须教彻骨贫，囊中只有五三文。有人问我修行法，遥指天边日月轮。”“五三文”也就是俗语之三五个铜钱，这便是以钱之少来说明其贫之彻骨的。再如辛弃疾有句：“共何人、对饮五三钟，颜如玉。”“五三钟”便是说喝了三五钟酒，酒喝得并不多。“五三”作为概数相当于“三五”，可见庾信之句：“横石三五片，长松一两株。”“三五”“一两”皆言其不多也。把“三五”说成“五三”，一般来说，应该是受诗句平仄的限制而倒置的。上面提到的“五三文”“五三钟”，若作“三五文”“三五钟”便都出律了。
    也有以概数言多的。唐寒山有句：“我见一痴汉，仍居三两妇。养得八九儿，总是随宜手。”句中“八九”便是说那痴汉儿子养得不少。元稹有句：“行逢贺州牧，致书三四封。封题乐天字，未坼已沾裳。坼书八九读，泪落千万行。”元稹收到白居易的信，还未拆开，眼泪就沾湿了衣裳。等打开信差不多读完时，眼泪哗哗也不知淌了多少。其中“八九”之读，若相对于泪之“千万”是以少衬多，但对于信来说，读了十之八九，也就是差不多读完了。也就是说“八九”在这里兼表多与少两义。
　　是不是概数，有时也需要在诗中联系上下文来确认。如《木兰诗》中：“同行十二年，不知木兰是女郎。”“将军百战死，壮士十年归。”木兰从军到底是十年还是十二年呢？从这个看似矛盾的问题可以推断，这里的“十”与“十二”都是表示年数多的概数，而不是确数。由此可知“军书十二卷，卷卷有爷名”中的“十二”也应该是一个表示多的概数。
　　
　　最后合起来说说“五三”，在古诗中，它既可以表示五帝三王，也可以表示三五概数，也可以表示三五十五，还可以表示五十三。虽然并不复杂，但出现于诗中，到底表达何义，还是需要用心去读的。至于有些容易误读的两个数字的组合，更要用心去分辨，大意不得。

凌寒

涨知识~

杨柳河桥

凌寒 发表于 2022-7-7 21:49
涨知识~

这个考证很有趣的。我喜欢看这种诗话

陌上尘

学习了

杨柳河桥

陌上尘 发表于 2022-7-8 10:01
学习了

谢谢您喜欢！

凌寒

杨柳河桥 发表于 2022-7-8 00:53
这个考证很有趣的。我喜欢看这种诗话

确实很有意思，很吸引人

杨柳河桥

凌寒 发表于 2022-7-8 20:30
确实很有意思，很吸引人

理论版主要讨论什么内容，这是个难题。太专业的，读者不感兴趣；太通俗的（例如新旧韵之争），又容易流于吵架乱扯。我个人的兴趣偏于诗话类。

凌寒

杨柳河桥 发表于 2022-7-10 18:17
理论版主要讨论什么内容，这是个难题。太专业的，读者不感兴趣；太通俗的（例如新旧韵之争），又容易流于 ...

这确实是个问题，也一直在琢磨

杨柳河桥

凌寒 发表于 2022-7-10 21:24
这确实是个问题，也一直在琢磨

真是一个问题。大中华居然三个理论版，都是在胡扯。